小楼(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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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我现在松手,别出声”。
  孟笃安蹲下,摸了摸她的脚,确定她没有穿鞋,拉着她走过一段木地板,顺着台阶下楼,走出了屋外。
  赵一如第一次在深夜细看其南山的景色。这里的星空比城里更加明晰,虽称不上璀璨银河,但要说星光流转绝不为过。
  “看到了吗?”孟笃安指向屋后的天极,“从那儿一直往北再数五倍,就是北极星”。
  顺着数,还真的找到了。和她的想象不一样,那不是一颗很亮的星星,它稳定、久远,有些孤单地停留在星空一隅。
  “爷爷睡觉浅,你如果要弄出动静,就先别回去”。
  赵一如跟着他在屋前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不是公园的草坪,而是有人精心打理的草地,除了雨露和飞鸟,没什么东西能落在上面。草质柔韧,踩起来微湿。
  “我觉得在这栋楼里,是你最紧张、最小心的时候”,她听着不难辨认的海浪声,突然觉得一切皆可倾吐。
  孟笃安低头看路,沉默没有回应。
  “愿意听听我在这栋房子里的经历吗?”
  孟笃安身体有些发抖:他几乎没有和人提起过那些年的事,因为沉着如她,并不愿回想、也不想承认,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回到自己根本不熟悉的“祖国”,是怎样的挣扎和煎熬。
  孟老爷子不喜欢他刚回国的做派。最初的几年,他基本接触不到任何外人,每天除了上学,都在那栋中式小楼里临帖、练画、背诗、学中文。爷爷每晚会来检查他的功课,赏罚极其严苛。孟家竭尽全力洗去他身上的一切旧有痕迹,直到他变成一个如假包换的本地孩子。
  “为什么要对一个ABC这么苛刻?”赵一如隐隐有些揪心,但更多是不解——如今东洲不少富裕家庭甚至刻意把孩子培养成ABC,双语流利,作风西化,更容易融入主流。
  “不,他们要洗掉的,还包括我的一半日本血统”,他在她惊愕的眼神中说出这句话。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套房里的和室,吉永小百合和《细雪》,毘沙门的日式庭院与老妇人,他枯寂克制的审美,终于都说得通了。
  第二反应是,孟老爷子上过战场,是东洲着名爱国侨领宋氏家族的近侍密友,一个这样的混血孙子在他身边讨生活,可想而知有多艰辛。
  第叁反应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这不是个值得提的故事”。
  虽是次子但深受父亲器重的孟老二,在澳洲读书时认识了一位他无法割舍的日本女孩。他知道这是家里无论如何不能同意的婚事,干脆再也没有回东洲,直到夫妻双双客死他乡。
  赵一如依旧难收眼中的错愕,他却极其简短地讲完,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父母的故事。
  “你没有资格替别人决定…”在她看来,这当然是值得提的故事——这是一个人的根,光是他抽离多年都未能斩断的审美,就足以说明先天之强大——他们交往过那么久、甚至订过婚,哪有人到了这种程度却连自己的根都不提?
  “这是属于我的故事,我有资格决定”,他在这件事上没有一点退让。
  这是他的另一重傲慢。
  “那个房间,楼里的那个房间…”赵一如顾不得傲慢的事,她现在完全确认了,那幽暗沉郁的氛围,不是她的错觉。
  “其实我很少觉得这里是家”。对他来说,孟家大宅是一所学校、一个考场,他在那里存活了下来,拥有了成为如今这个孟笃安的资格。
  但年少记忆的烙印不会消失。
  青春期留给他的印象,始终是小楼陈旧的木头气息,和窗外葱郁到令人窒息的园景。他没有父母,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甚至几乎没有记忆——一个十岁孩子的记忆是很容易被重塑的,等到成年时,除了澳州东南沿海口音,他身上已找不出童年生活的残存。
  “那时候一鸿哥也住在这儿,你知道吗?我经常偷偷羡慕他,甚至想和他交换命运。至少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谁的孩子、母亲为什么去世”。虽然肢体残缺,但赵一鸿对自己的认知坚如磐石。
  “所以你要去澳洲读书,而且念文科…”之前了解的关于他的一切,一点点串联成线。
  “我当时以为,几年时间足够了”。多年后第一次离“家乡”这么近,文科院系给了他亲近“母语”的机会,还可以利用研究项目查阅之前难以触及的资料。18岁的孟笃安,迫不及待踏上了行程。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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