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白:赌徒(3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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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下气死人的诗,李白学剑漫游,访道友,饮美酒。
  作为父亲,他与儿女们相处的时间不如一同隐居修道的道士,不如“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兰陵美酒,更不如漫游齐鲁历经的山水。他看起来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单身汉,但他也依然有一个父亲的温柔。天宝元年,李白从山中隐居归来,皇帝诏他入京的消息适时来到,他扬眉吐气地写下《南陵别儿童入京》。但在这首诗里,他也写见到久违的父亲扑上来牵住他衣角的儿女。在他这个家里,只有他每回归来都会“嬉笑牵人衣”的一双儿女值得留恋。两年过去了,他虽然带着皇帝赏赐的黄金离开长安,但依然没有谋到长久的显赫官爵。李白自然渴望与儿女团聚,但更无法忍受女友与邻居的嘲笑。
  他决定往东去江南,见四百年前的谢安,三百年前的谢灵运,两百年前的谢朓(tiǎo)。他们生活在已经逝去的时间里,也生活在他的仰慕里。李白总在诗句里追赶谢朓与谢灵运的脚步。谢朓写过“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他便要写“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谢朓写过“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他便写“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谢朓曾经做过宣城太守,李白把谢朓赴任的路线都摸清了,跟着走了一遍。他后来漫游江南,甚至把家安在敬亭山下谢朓故居边,“我家敬亭下,辄继谢公作。相去数百年,风期宛如昨。”他也登上宣州谢朓楼,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在谢灵运身上,李白找到身世与际遇的共鸣。谢灵运是谢安的重侄孙,家族高门,但他自己却从小就被寄养,人人都叫他“阿客”,甚至在他无法为自己说一句的时候,他被排除在时代之外的命运便这样定下了。李白也是这个时代的客人,但他上天入地使尽浑身解数为冲破严丝合缝的选官制度罩住他的一张大网,抗议他被排除在时代主流外的命运。他像一头固执的蛮牛,必须要去撞击长安城政权中心固若金汤的圈层,但在他心底,总恋恋不忘的是他偶像们生活过的地方,他的精神故乡。
  天宝六载,李白在南京。他终于远远逃开家庭的琐事与世俗的审视。但在精神自由与舐犊之情间,李白并没有他常常表现出的那样潇洒。没有酣宴与冶游时,他还是会想念起他的一双儿女。他想,离家时在屋旁种下的桃树应该已经长成,恐怕跟屋子一样高。开花的时节,小儿子伯禽与小女儿平阳也许双双在树下玩耍,小女儿折下桃花想要献给父亲,才想起来,阿爷已经有三年多不曾回家了。他寄给孩子们一首诗:
  吴地桑叶绿,吴蚕已三眠。
  我家寄东鲁,谁种龟阴田?
  春事已不及,江行复茫然。
  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
  楼东一株桃,枝叶拂青烟。
  此树我所种,别来向三年。
  桃今与楼齐,我行尚未旋。
  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
  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小儿名伯禽,与姊亦齐肩。
  双行桃树下,抚背复谁怜?
  念此失次第,肝肠日忧煎。
  裂素写远意,因之汶阳川。
  ——《寄东鲁二稚子》
  而后,藏起对儿女的思念,他返回梁、宋之间,往来南北的繁华埠口,总该有富,有贵,或者有他的机会。
  但在李白继续他迂回曲折的“重回长安”之旅前,在离开长安的这一年,并不是纯然一无所获。天宝三载(744年),李白收获了一个新朋友——杜甫。
  六
  我们大约知道他们在天宝三载(744年)的秋天碰面,但他们怎样认识,究竟在哪里相识,已经杳不可考。后代的研究家有许多浪漫的猜测。
  有人说,李白住在东鲁时他们便认识。杜甫的父亲是兖州司马,杜甫在齐鲁漫游时,李白也在儒生与女友的嘲讽中四处游荡,他们很可能早就结识在路边的酒馆旅店。有人说,他们共同的前辈李邕一定要攒个局,让这两位后生互相认识。更多的人认为,住在洛阳附近首阳山的杜甫进城的时候与漫游的李白相会在洛阳。更有可能,天宝三载(744年),李白离开长安在汴州徘徊,杜甫因为祖母丧事来回奔走在梁、宋之间,不期而遇。
  总之,杜甫在三十二岁这年识得了他这辈子最看重的朋友。他有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这是很多人对李白的第一印象:“眸子炯然,哆如饿虎。”他腰上挂着一把锋利华丽的长剑,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像是书里写过春秋时期的游侠。他特别强调自己小时候行侠仗义,曾经杀过几个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杀人竟然也可以这么得意?杜甫听了,竟然很兴奋,夸奖他是“白刃仇不义,黄金倾有无。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甚至危险地跃跃欲试。
  对于杜甫来说,李白是从天而降的异类,充满着神秘的吸引力。
  李白的父辈在西域经商,直到他五岁才因为避祸搬回唐土。他从小便接受中原的教育,却充满异域情调。他爱历史,也写怀古诗,但他的怀古是搂着歌姬,坟头跳舞:
  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
  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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