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行于天地,再遇自己(2 / 6)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啊,天池!毕生梦寐以求,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天池实际水面高程为两千一百九十四米,最大水深三百七十三米,是我国最高最深的淡水湖。有诗写道:“周回八十里,峭壁立池边。水满疑无地,云低别有天。”池周围屹立着十六座高峰,峰巅直刺青天,恐怕离天连三尺三都不到。时虽盛夏,险峰积雪仍然倒影池面。白雪碧波,相映成趣。山风猎猎,池面为群山所包围,水波不兴,碧平如镜。真是千真万确的大好风光,我真是不虚此行了。
  但是,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盛名播传四海的天池水怪。在平静的碧波下面,他们此时在干些什么呢?是在操持家务呢?还是在开会?是在制造伪劣商品呢?还是在倒买倒卖?是在打高尔夫球呢?还是在收听奥运会的广播?是在品尝粤菜的生猛海鲜呢?还是在吃我们昨天在延吉吃的生鱼片?……问题一个个像连成串的珍珠,剪不断,理还乱。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蓦然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真仿佛是走了神,入了魔,想入非非,已经非非到可笑的程度了。我擦了擦昏花的老眼:眼前天池如镜,群峰似剑。山风更加猛烈,是应该下山的时候了。
  我们辞别了天池,上了车,好像驾云一般,没有多少时间,就回到了山下。顺路参观了著名的长白瀑布,品尝了在温泉水中煮熟的鸡蛋,在暮霭四合中,回到了天池宾馆。
  吃过晚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在朦朦胧胧中,我仿佛走出了宾馆。不知道怎么一来,就到了长白山巅,天池旁边。此时群山如影,万籁俱寂。天池水怪纷纷走出了水面,成堆成堆地游乐嬉戏,或舞蹈,或唱歌,或戏水,或跳跃,一时闹声喧腾,意气飞扬。我听到他们大声讲话:
  “你看这人类多么可笑!在普天之下,五湖四海,争名夺利,钩心斗角,胜利了或者失败了,想出来散散心,不远千里,不远万里,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我们这里,瞪大了贪婪罪恶的眼睛,看着天池,其实是想看一眼被他们称为‘天池怪兽’的我们。我们偏偏不露面,白天伏在深水里,一动也不动。看到他们那失望的目光,我们真开心极了!”
  “我们真开心极了!”
  “我们真开心极了!”
  “万岁!”
  此时闹声更喧腾了,气氛更热烈了——
  “还有人居然想给我们拍照哩!”
  “听说已经有人把照片登在报纸上了!”
  “这两天又风风火火地谣传:一家电视台悬赏万金,要拍我们的照片哩!”
  “真是活见鬼!”
  “真是活见鬼!”
  “谁要是让他拍了照,我们决定开除他的怪籍,谁说情也不行!”
  “万岁!万岁!”
  此时喧声震天,波涛汹涌。我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赶快撒腿就跑,一下子跑到了宾馆的床上。定一定神,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在晨光熹微中离开了天池宾馆。临行前,我曾同李铮到原始森林的边缘上去散了散步,稍稍领略了一下原始森林的情趣。抬头望着长白山顶,我向天池告别。我相信,我还会回来的。但是,我向天池中的怪兽们宣誓:我绝不会给他们拍照。
  1992年8月8日写于北京大学燕园
  义工
  “义工”这个词,是我来到台北后才听说的,其含义同大陆上的“志愿者”有点近似。说是“近似”,就是说不完全一样。“义工”的思想基础是某种深沉执着的信念或者信仰,是宗教,也能是伦理道德的。大陆上的志愿者,当然也有其思想基础,但是不像台湾义工那样深沉,甚至神秘。
  我在《法鼓山》那一篇随笔里提到,我是在法鼓山第一次听到“义工”这个词的。原来那一天我们在法鼓山逢到的那些青年女孩子,除了着僧装的青年尼姑外,其余着便装的都是义工。她们多数来自名门大家,在家中有成群的保姆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地地道道的大小姐,掌上明珠。但是,她们却为某一种信念所驱使,上了法鼓山,充当义工。为了做好素斋,她们拼命学习。这都是些极为聪明的女孩子,一点就透。因此,她们烹制出来的素斋就不同凡响,与众不同。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我的心为之一震。我原来以为这些着装朴素、态度和蔼、轻声细语、温文尔雅的女孩子,不外是临时工、计时工一流的人物,现在才悟到,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正像俗语所说:“从窗户眼里向外看人,把人看扁了。”我的心灵似乎又得到了一次洗涤。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哪里知道,原来天天陪我们的两位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就是义工。一个叫李美宽,一个叫陈修平。她们俩是我们的领队,天天率领我们准时上车,准时到会场,准时就餐,又准时把我们送回旅馆。坐在汽车上,她们又成了导游,向我们解释大马路上一切值得注意的建筑和事情,口齿伶俐得如悬河泻水,滔滔不绝,绝不会让我们感到一点疲倦。她们简直成了我们的影子,只要需要,她们就在我们身边。她们的热情和周到感动着我们每一个人。
  我原来以为,她们是大会从某一个旅行社请来的临时工,从大会每天领取报酬,大会一结束,就仍然回到原单位去工作。只是在几天之后,我才偶然得知:她们都是义工。她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在法鼓大学召开大会期间,前来担任义工,从凌晨到深夜,马不停蹄,像走马灯似的忙得团团转,本单位所缺的工作时间,将来会在星期日或者假日里一一补足。她们不从大会拿一分钱。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不是非常感人吗?
  我没有机会同她俩细谈她们的情况,她们的想法,她们何所为而来,以及她们究竟想得到些什么。即使有机会,由于我们的年龄相差过大,她们也未必就推心置腹地告诉我。于是,在我眼中,她们就成了一个谜,一个也许我永远也解不透的谜。
  在大陆上,经济效益,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个人利益,是颇为受到重视的。我绝不相信,在台湾就不是这样。但是,表现在这些年轻的女义工身上的却是不重视个人利益。至少在当义工这一阶段上,她们真正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对于这两句话,我一向抱有保留态度。我觉得,一个人一生都能够做到这一步,是完全不可能的。在某一段短暂的时间内,在某一件事情上,暂时做到,是可能的。那些高呼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往往正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的家伙。然而,在台北这些女义工身上,我却看到了这种境界。她们有什么追求呢?她们有什么向往呢?对我来说,她们就成了一个谜,一个也许我永远也解不透的谜。
  这些谜样的青年女义工有福了!
  1999年5月9日
  重返哥廷根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