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2)(4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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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绍轩道:“少夫人只怕比绍轩还要年轻,何来守旧之说呢?”
  这样闲闲地谈话,没过一会儿,韩妈就来报告,说厨房已经准备妥当了,于是秦桑便请高绍轩到餐厅。她因为是主人的缘故,格外的客气:“高少爷请,潘先生请……”
  高绍轩便起身往餐厅走,那潘健迟跟在他身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秦桑默不做声,错身而过之际,突然就将一样东西塞进他的手里,然后一直走进了餐厅去。
  他们的别墅虽然是西式的,却有一中一西两个餐厅。因为易连恺平常请客,都是在那间西式餐厅里,所以厨房也将菜送到西式餐厅。高绍轩刚刚坐下来,女仆便上前来,替他打开餐巾。秦桑便道:“今天吃中国菜,却是用西式的餐具,也请高少爷随意一些,入乡随俗吧。”
  高绍轩听她只是客客气气地对自己讲话,便如最称职的主妇一般,心中不知为什么说不出的难受,便淡淡笑道:“早就听闻公子爷这里的厨子好,今天也开开眼界。”
  易家的厨子乃是江左的名厨,做的清蒸黑骨鱼,只浇上一勺清汤,热腾腾端上来,鲜美无比。更有石耳等山珍,虽然菜式简单,却极为美味。秦桑虽然不喝酒,却让仆人开了一瓶香槟,笑着对高绍轩道:“兰坡不在家,亦没有别的陪客,就请高少爷和潘先生两人自饮吧。”
  这顿饭三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好在很快就吃完了,厨子还是按西式的规矩上了咖啡。高绍轩见秦桑一直似乎打不起精神来,于是便带着潘健迟告辞。秦桑道:“等兰坡回来,我告诉他你们来过,看他什么时候去府上回拜吧。”
  高绍轩于是连声道“不敢”。
  秦桑也不再客套,略送了一送,就进去了。
  她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只是心神不宁。伏在床上,只觉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像是又回到学校里,大株的梧桐树,掩映着西式的旧楼。幽深阴暗的树影,一片一片小巴掌似的梧桐叶,细细密密地遮住天影云光。细细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郦望平的眼睛却是光洁明亮,如同那阳光一般灼人。他牵着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秦桑,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出洋去。”
  而自己只是一味地摇着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她哭着哭着,终于哭醒过来,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可是枕头已经哭湿了一片。她慢慢坐起来,原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外头却响起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下雨了。
  她起身推开窗子看,果然是下雨了。细密的雨丝将黄昏一点一点织进夜色里,四面都是暗沉沉的雨,打在楼下的芭蕉树上,噼噼啪啪作响,倒像是更添了一层凉意。山里的风本来是很大的,这时候却似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雨如同白茫茫的雾气,将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全都笼罩起来,远远近近只是一片苍凉的雨。
  她觉得浑身发冷,正待要关上窗子,却看到汽车的车灯一闪,雪亮的两簇照得白茫茫的雨像无数雪白蛾子飞在那灯柱中,滚成一团团,飞舞乱撞。这两簇光很快就滚过窗角消失不见,汽车引擎的声音低沉着由远及近,她回过神来,这么晚了不会有旁人,一定是易连恺回来了。
  她只发了几秒钟的呆,立刻就跑到浴室去,急匆匆打开水龙头洗去脸上的泪痕。看镜子里自己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一望就知道哭过。身上的衣服也睡得皱皱巴巴,于是连忙换了套睡衣,这样一折腾,已经听见易连恺上楼的脚步声。她急中生智,干脆把浴缸的龙头打开,正放水放得哗哗响,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只听易连恺叫:“秦桑?”
  她手忙脚乱,匆忙道:“你别进来,我在洗澡。”
  那天在山顶凉亭,易连恺跟她狠怄了一场气。无奈秦桑自打结婚,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无论吵也好,闹也好,她只是不理他。他气得没有法子,虽然老大不情愿,却还是叫高绍轩把潘健迟给弄出来了。这件事他认为实在大大地失了面子,所以还不曾在秦桑面前提过。今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下雨了,山中无甚去处。不想一回来,韩妈却告诉他说秦桑大约是不舒服,一直睡了半天,连晚饭都没有吃。他本不想理睬,谁知走上楼来见秦桑房里亮着灯,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走进来了没看见人,于是叫了一声。没想秦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先是一怔,听着浴室中水声哗哗,有淡淡的热气蒸腾,从门缝间弥漫开来,更有一种幽幽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缭绕袭人,说不出的旖旎香艳,叫人怦然心动。
  秦桑背倚着门,听着外头静悄悄的,不知道易连恺走了没有。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门钮忽然转动,她吓了一大跳,易连恺却笑道:“你把门开开,我也正想洗个澡,咱们一块儿吧。”
  “不行!”
  易连恺便笑道:“那好吧,我先去拿衣服,等你洗完出来,我再洗。”
  秦桑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易连恺嘴上这么说,却突然用力将门一撞。她猝不及防,门已经被他撞开了。易连恺见她发鬓微松,只穿着极薄的白绸小衣,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说不出的一种可怜可爱。不由得哈哈大笑,不由分说便将她打横抱起,秦桑来不及挣扎,已经被他扔入浴缸水中。瞬间全身的衣服都已经浸得湿透了,她只差没被水呛到,正是又惊又怒,易连恺却已经搂着她,笑嘻嘻道:“咱们还是一块儿洗吧。”
  这个澡洗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秦桑本来担心易连恺瞧出什么破绽来,结果两个人这么一纠缠,他倒什么旁的话都没说,洗完澡出来往床上一倒,几乎立时就睡着了。秦桑睁大着眼睛,丝毫没有睡意,易连恺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腰间,沉甸甸得教人透不过气来。本来她把他的手拨开了,可是没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又重新将胳膊横过来了。
  秦桑想起很久之前,刚刚新婚的时候。她晚上总是做噩梦,那会儿她和易连恺还能相敬如宾,有时候她从梦里哭着醒过来,他也会问她,她只说是想妈妈了,他总是起来给她倒杯热茶,让她喝了定定神再睡。可是没过几个月,易连恺喜新厌旧的毛病就原形毕露,对着她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她又不耐容忍,日子到底是过不下去。
  过不下去也得过,拖拖拉拉也有两年了,只是没想到今生还能见着郦望平——她背心里出了薄薄一层冷汗,邓毓琳什么都知道,却托自己去救潘健迟。邓毓琳定然也知道潘健迟就是郦望平。可是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言?难道怕自己会视死不救吗?还是另有别的图谋?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心底里几乎有一种绝望的寒意。仿佛自己已经一脚踏进机关重重的陷阱,四周八方十面埋伏,都正在等着她。她只在心里安慰自己,郦望平一定会走的,他一定会一走了之,见着自己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之后。如果他真的是革命党,难道还会傻乎乎地在这里等死吗?只要他走脱了,那么余下的事自己总可以应付得来。
  万一真的应付不了,大不了也就是个死罢了。这样活着,还怕死吗?
  她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着勇气,慢慢地盘算着,如果明天易连恺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答话。人是她托他救的,现在潘健迟一出狱就失踪了,他说不定会起疑心。幸而没有什么证据,只要她死咬着不认,易连恺总不至于拿她当同谋来审……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渐渐地就睡着了。
  这一睡却睡得很沉,仿佛只是睡了没一会儿,就又在做梦。因为听到易连恺在讲电话,模模糊糊的,虽然隔得远,他的声音却像是格外清楚,断断续续:“……不行……看好了……别弄死了……”
  一听到“死”字,她忽然就坐起来,天早已经亮了,只是窗帘没有拉起来,外头起居室里很明亮,太阳一直照进来,大半个起居室都是阳光。易连恺穿着睡袍,就站在那浅金色的阳光里讲电话。他身形魁梧,从身后看去,让秦桑觉得陌生——易连恺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于是对她笑了笑,又对着电话里的人说:“就这样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心惊肉跳,只怕他已经起疑,或者已经布置下什么机关,那么自己就是万劫不复。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外头光线明亮,他整个人逆着光,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神色,只觉得他一步步走近,语气却难得的温和,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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