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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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殿深处时有絮语,从送进粥后便没见停过,蒋常听得不甚清晰,隐约觉得里头二人情绪不佳,更没敢贸然叨扰。待了许久,人语声彻底静下,取而代之的是向外行来的脚步,蒋常霎时凝神,碎步至门旁候着。
  平怀瑱推门而出,动作轻缓,厚重殿门几无声响。
  蒋常垂眸望见他衣角燎毁的痕迹,惊得手头一顿,正从襟里摸出的一把书函不知该往前往后。平怀瑱全瞧在眼里,皱眉取过一封展阅,细看后明了陈信用意,随即二封三封,封封相似,其意直观易见,于是也不再逐字过目,只将人名记下,问:“都从何处来?”
  “回太子,是太子太傅赵大人令人转来的。”
  “倒不愚笨,晓得从舅舅处着手。”平怀瑱记下最后一人名姓,尽数搁回蒋常掌上,“若非母后……这些人怕是无此余裕,还能在天牢外头动笔杆子。”
  “是,奴才听说,皇上自昨夜起只下旨缉拿叛军党首,这细枝末节的还没能顾上……”蒋常犹犹豫豫想着当否斗胆半句,好劝太子莫多伤神,皇后仙逝,更该多多挂心皇帝的身子,可还没能出口,又被平怀瑱后话打断。
  “仔细收着,与我即刻去一趟天牢。”
  蒋常呆愣着颔首,未猜透太子意图,将信函稍一打理利落收回襟内,“嗻”一声跟在身后行出殿院。
  天牢里新压了一众败寇,昨夜逼宫乱党没跑掉的全在此地等着掉脑袋,说来也都是些可怜人,一身命压错了主子,而作乱之人反在此刻逃得无影无踪,哪还顾得上他们。蒋常一路想着,不知平怀瑱来此见谁,多年来养就规矩与习性,太子不讲便不疑,但管垂首随他踏阶入牢,足下了两道潮湿长阶。
  此地艳阳难照,经年充斥着刺鼻霉味,守牢狱卫在底下坐得久了难免昏沉,朦胧听着有人进来,还当是哪殿宫人又向熟识故友送吃食了。直到人近眼前,狱卫才瞧清楚来者面貌,清醒之下忙不迭起身拜迎,见太子如见新君,经此一日已将之视若真龙天子,不敢失了分寸。
  平怀瑱抬手免礼,暗沉目光落往虚影重重的牢狱深处,不作迂回地直道三字:“周君玉。”
  狱卫转回桌前翻查狱案,分毫不露惊诧,只蒋常如遭钝击,恍了恍神才把这死而复生的诡异三字装进脑子里。
  不多时,狱卫查清其收押牢室,毕恭毕敬地引路在前,穿过长长廊道在一锈迹斑驳的铁栅前驻足,取来腰间钥匙卸下门锁。
  平怀瑱眼神越过冷栅扫向靠墙颓坐的那一人,示意狱卫启门退下。
  狱卫尽皆从之,只字不予过问,但因顾忌着太子安危而不能当真行得太远,俯首退后几步至视线可及处停下。蒋常亦不敢拦,但比及狱卫更生警惕,甚至亦步亦趋地跟进里去,一眨不眨地把眼落在里面那人的手脚上,防着若有万一能将太子及时护好。
  然周君玉从始至终纹丝不动,如抽魂般背倚阴冷牢墙,随寒窗外遮月之云时涌时动,望着足下枯草忽明忽暗。
  平怀瑱再近两步,彻底踏碎他眸下那道清幽月辉,缓将身蹲下,看着那副从前尚可称作俊雅,今却溅染血垢的面容。
  周君玉终是动了动眼皮,目光自他腰间玉骨山河扇而起,渐至肃杀眉间,未几逸出嘲讽一笑:“臣贺太子大喜。”
  其声干哑,若闭眼去听,哪还见朝堂上朗朗清亮的一把好嗓。
  “本太子可要哀周大人之大悲?”平怀瑱开口回他,不留余地,“周大人素来重仪得体,怎的今日连面上血渍也不管不顾?还是此乃怜华之血,教你不舍拭净?”
  周君玉浑身一震,自那二字起骤然瞠目,抬首死死地凝着他。
  “你且记着,你今日苟活,是拿怜华之命换得。”
  似有利刃直锥软肋,周君玉痛至麻木,眸底染上连片腥红,再看不清眼前人憎恶模样。
  简短数字使他重回昨夜时分,似正置身月下京外,尚能见一人横剑向他,无情告道:“周大人欲入京门,便自我尸身踏过。”言如冷面魔煞,与早前欲取他性命时无甚不同。
  周君玉只当怜华逢场作戏从来无情,怎料句句为真,确以血肉之躯挡他去路,至死还剜他心骨:“我今夜不可令你入京,但也绝不令你再死一回……周君玉……当日一剑,我拿命还你……”
  拿命还他,太子又道是拿命换他,可有谁问他一句情不情愿?
  “你身负死罪,但怜华已逝,我定留你一命,”平怀瑱今来此处便不为他痛快,知他聊无生念,偏要教他求死不能,沉声缓言道,“待我登基大赦天下,将你降官贬职,好好守着那道京门。京中周府便作怜华埋身之处,令你日日痛他悔他……周君玉,你替怜华度尽余生,便独自好生受着。”
  话落不待答复起身离去。
  身后人无动于衷,听着铁索碰撞声,良久,向着无人廊道拜下:
  “臣,谢太子。”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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