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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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南唐中主李璟,柴荣很了解。此人显然不是具有雄才大略的英主。李璟似乎把所有的精力和才华都放到了文采辞章上,他的文章词赋堪称一绝,但治国打仗却不入流。李璟的身边,全都是善于花言巧语、献媚取宠的臣子,南唐政事日益混乱。这样一个庸主,竟想勾连契丹,签订密约,企图南北夹击,吞并中原。柴荣微微一笑,志大才疏,异想天开,这样的对手,固然不能轻视,却不能轻易自乱方寸。在国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蠢蠢欲动的李璟,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遏制。
  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边报甚急,辽军不断出兵河北,烧杀抢劫。面对契丹骑兵往来如风的杀戮,河北驻军几乎束手无措。柴荣听取建议,决心疏通深州、冀州之间的胡卢河,以河为兵,阻止契丹骑兵的南侵。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柴荣命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彰信节度使韩通率领士兵、民夫疏通胡卢河,并在河口筑城,留驻军队守卫。同时又命德州刺史张藏英为沿边巡检,在当地招募士卒,沿河巡查。不久,胡卢河全程浚通,滔滔河水如同天堑,阻断了契丹骑兵的去路。骄横的契丹人企图强行渡河,结果遭到张藏英部的迎头痛击,损失惨重。从此契丹军队不敢再过胡卢河,河北边防得以巩固。对图谋不轨的南唐军队,同样可以用这一招。
  一纸诏书从宫中发出。柴荣命令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征发民夫,沿汴水故道疏通引水,向东直到泗水。消息一出,朝野议论纷纷。
  泗水,发源于今天的山东省泗水县东蒙山南麓,四源并发,故此得名。此河汇集沿途诸多支流,南至徐州、宿州等淮北重镇,在清口(今淮安市淮阴区)注入淮河。泗水自古便是联系中原与江淮地区的交通要道,开发甚早。孔子曾在泗水边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慨叹;也正是在清口,淮南人曾经掘开泗水河堤,埋葬了后梁名将庞师古和他的大军。毫无疑问,泗水对淮南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这条河与淮水一起,成为淮南人对抗强大中原的天险。但要柴荣想要贯通汴水、泗水、淮水,彻底打通中原与江淮之间的水道却并非易事。唐末以来,汴水、泗水常年溃堤决口,历经多次改道,许多水道早已成为污泥沼泽,彻底淤塞。要再次打通这一水道,势必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朝堂上,大臣们纷纷进谏,请皇帝慎重考虑此事。更有甚者,搬出了当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滥用民力而至灭亡的教训。柴荣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我决心已下,不必再劝了。现在你们心存疑虑很正常,数年之后,大家再看,必定获益。”群臣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不久,柴荣又密调右骁卫大将军王环进宫,面授机宜。很快,开封城西的汴水岸边,建起了一座规模巨大的船坞。四周戒备森严,船坞里则灯火通明,昼夜不息。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在干些什么。而这一切,直到一年之后,当后周的数百艘战舰横空出世,沿着汴水呼啸而下,直抵江淮之际,人们才恍然大悟。
  总是能比一般人看得更远,想得更深,这正是柴荣的不同凡响之处。
  当南唐与契丹的使者还在大海中奔波往返,讨价还价之时,柴荣的治水大军已经开始在汴水两岸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没有人把治理汴水、泗水的计划和江淮之间的那个王国联系起来。在人们看来,这只是柴荣为了消除中原水患,确保开封安全的又一次浩大工程而已。
  为了迷惑南唐军队,柴荣甚至下令减少在南唐边境上的驻军。这一招,令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南唐军队大松了一口气。在此之前,每到冬天枯水期,淮河水浅干涸之时,南唐人便极度紧张,立即增兵淮河沿岸,严防中原乘机南侵。现在中原正埋头搞发展,似乎对江淮失去了兴趣。南唐小朝廷议论纷纷,既然边境平安无事,每年再派大量军队驻守,空费财物粮草,实在可惜。大臣们纷纷上疏,请求撤回淮河沿岸的驻军。
  负责寿州一线防御的清淮节度使刘仁赡是个明白人。此人精通军事,深谙韬略,是南唐不可多得的良将。刘仁赡见朝廷竟然要自废武功,裁撤淮河沿岸的驻军,急得几乎一夜白头。刘仁赡连连上表,痛陈原委,要求保留驻军。可怜的刘仁赡根本不明白,此时的南唐王朝早已被奢靡享乐之风侵蚀了根基,王公大臣们巴不得消减军费,好让朝廷有更多的钱来供自己挥霍,哪里还有人会支持刘仁赡的意见。看着缓缓南撤的军队,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军营,刘仁赡仰天长叹。他站在寿州城头,遥指着烟云迷朦的江北之地,痛心疾首地对部下说:“不出一年,中原虎狼之师必铺天盖地而来!”
  千里之外的开封,柴荣骤然加快了变革的步伐。他已经嗅到了难得的战机,在大动干戈之前,他还要为自己的王朝注入更强的动力。不久,柴荣再次在农耕上出手。他下诏,明确每年征收夏、秋两税的上限时间为六月、十月,不得提前。又命各地官员均田定赋,并派官吏巡查各地,丈量土地,以此据田亩,定税赋。在柴荣看来,制定合理的规则,并严格监督施行,比纸面上单纯的减税更为重要。既然定了规矩,当然要一视同仁。柴荣对权贵阶层毫不手软,他宣布,取消各大权贵家族的免税权,即使历代享有免税免役特权的曲阜孔家也不例外。消息一出,权贵们个个愁眉苦脸,非议之声不绝。
  但不管阻碍与非议有多大,柴荣仍坚定地推行着自己的革新。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20 皇后的眼泪
  暮春四月,芳草遍野,群莺乱飞。开封城大相国寺的庙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整个中原,数这个寺院的香火为最盛。微服出巡的柴荣负手站在庙门前,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们各怀心事而来,或衣饰华美,或衣衫褴褛,但脸上都挂着渴求与虔诚。世界在这里被分割成了两半。庙门外,是那个也许残酷但却真实的世界。在那里,不远的地方,开封新城的修建热火朝天,千万人的汗水正抛洒进巨大的工地。而更远的地方,肆虐奔腾的河流旁,无数人正迎着风浪筑起漫长的堤坝。但在这里,时间好像停止了,所有人眼里只有那座静默的佛像,外面的一切似乎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带着对现实的不甘、焦虑与忐忑而来,而这座寺院却轻易把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柴荣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走进这里,就能终结乱世,就能光复幽云,他宁愿比任何人都虔诚地跪在佛主面前。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尘世的皇帝,心头压着的重量比任何人都沉重。他的肩头背负着数十年战乱杀戮留下的债,那个时代发出的深重悲鸣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回旋,他做不到,俯首一拜,就让一切云淡风轻。半晌,柴荣终于略带倦意地挥挥手,对身边的王朴轻声道:“回宫!”
  夜已经深了,皇宫深处的一角,依然透出通明的灯火。王朴正把一叠又一叠的奏章送到柴荣的案前。趁着皇帝伏案疾书,王朴偷闲呷了一口杯中的浓茶。茶香扑鼻,王朴顿觉精神一振。“啪!”桌案上轰然一声巨响。王朴猝不及防,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茶盏摔个粉碎。
  柴荣怒拍案头,厉声道:“各州纷纷报告,那些作奸犯科之人,竟然纷纷把寺院当做法外之地,一旦犯事就逃进寺院,骗称出家,以此逃避惩罚。等到风头一过,这些人本性不改,又跑出来为非作歹!供奉佛祖,静修佛法的清静之所,竟成藏污纳垢之地!这还了得?”
  王朴一听,赶紧上前,接着皇帝的话题报告:“不仅如此,臣还听地方官员们抱怨,许多人为逃避兵役、劳役,纷纷以出家为名遁入空门。乡野之间,寺院越来越多,许多地方却田地荒芜,人口零落。如果再不严加管束,长此以往,恐怕会国库空虚,人力枯竭。那时,陛下的中兴大业就成镜花水月了……”
  后汉乾祐年间,王朴曾躲避战乱,隐居故里。那段时间,他漫游乡野,亲眼见到佛事之盛而百姓之苦。后来做开封府尹,又见到王公贵族们不惜重金侍奉法事,却不愿施舍百姓们一丁点好处。街头尽是孤苦无依的贫苦百姓,寺院高墙内却富可敌国。他早就有心劝谏皇帝限佛,是以主动提出陪柴荣微服出巡大相国寺。
  柴荣没有再说话。王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象野草一样蔓延的寺庙正给他的宏图大志带来不和谐的杂音。但佛教如此兴盛,却远非这么简单。柴荣清楚地记得,那个被许多人念念不忘的王朝曾让佛教的鼎盛达到了顶点。据说一代雄主唐太宗李世民在征讨四方之时得到过僧人们的帮助,也许是怀着特殊感情,当他登上帝位之后,立即下诏在全国“交兵之处”建立寺刹,还在大慈恩寺设译经院,广招天下名僧,佛教顿时兴盛一时。唐高宗、武则天时期,佛教得到了空前规模的发展,迎逢佛骨更成了唐朝皇帝们争先恐后的演出。
  百年以来,许多有识之士都敏锐地看到了其中隐藏的危机。在寺院最昌盛之时,一代名臣狄仁杰就曾向武则天痛陈寺院庙宇之浮华:“今之伽蓝(指佛教庙宇),制过宫阙,穷奢极壮,画绩尽工,宝珠殚于缀饰,瑰材竭于轮奂。”又说,因为寺院僧侣太多,造成“一夫不耕,犹受其弊,浮食者众,又劫人财”。但潜心信佛的武则天哪里听得进去。唐宪宗时,韩愈更因为反对皇帝迎佛骨,险些丢掉身家性命。
  到了咸通年间,唐王朝已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中的唐懿宗李漼不顾群臣反对,坚持举行空前隆重的迎佛骨大典,甚至宣称“但得生见,死而无恨”。对佛祖的虔诚并没有给唐朝皇帝和他的王朝带来好运气。迎佛骨仅仅三个月后,李漼便一命呜呼。一年后,王仙芝领导的唐末农民起义爆发,唐王朝分崩离析。
  而唐亡以后,早已被长年的战乱和饥荒折磨得看不到希望的人们,只能更虔诚地把希望寄托在似乎隐藏着无穷法力的寺庙中。佛像修得越来越金碧辉煌,香火越来越旺盛,而人们却越来越贫穷。
  这是一个悲哀的轮回。但却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如果一味以强力禁止,只怕会事与愿违。
  遣走王朴,心事重重的柴荣信步走出殿外。乌蓝的夜空低垂着几朵巨大的朔云,看不见一丝星光。柴荣只觉得心头压抑而烦闷,自言自语道:“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几名宫女提着灯笼缓缓而行,柴荣跟着那摇曳不定的烛光,转过重重回廊,缓缓迈进了寝宫。符皇后听得皇帝到来,早已迎出门来。抬头看着婀娜而立的符皇后,柴荣顿觉心头释然,不禁微笑起来。她正站在几株盛开的牡丹旁,一如往常的安静平和。
  数年前,后汉皇帝刘承祐突然向他和郭威一家举起屠刀。在那场杀戮中,柴荣的结发之妻刘氏和他的三个幼子死于非命。那是柴荣最黑暗的日子。而就在那时,这个女人如奇迹般出现在他身边。坚毅勇敢、宁静沉稳、美丽端庄,上天把这些珍贵的特质毫不吝惜地赐予了这个女人。是她让柴荣很快获得了重生。
  看着柴荣,符皇后同样感到了心头那股甜甜的味道。
  她并非普通女子,原是后晋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之女。成年后,按照父母之命,她嫁给了大将军李守贞之子李崇训。门当户对,深院高墙,原以为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但没想到,一场巨变从天而降。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死后,李守贞野心膨胀,联络了几个军阀,悍然起兵,企图夺占中原。时任枢密使的郭威奉命讨伐,三下五除二便平定了叛乱。汉军攻破河中城,李崇训自知难逃一死,决意杀死全家老小,然后自杀。
  大好年华,岂能白白为这帮乱臣贼子陪葬?符氏并没有如普通女子那样轻易向命运低头,她打定主意,藏身于帷幔后,任凭李崇训举着染血的钢刀如疯狗般狂呼乱叫,就是不发一语。汉军已冲入府内,李崇训找不到妻子,只好作罢,自杀身亡。符氏这才从帷幔中走出来,镇定地对冲进来的士兵说:“我乃魏王之女,郭将军与吾父交往甚厚,速报!”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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