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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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的山谷忽然亮了起来,带着余晖的阳光透过血红的秋叶,给李嗣源和他的士兵们涂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山口就在眼前,出了山口,再走十余里便是幽州城。
  但很快,密密麻麻的契丹骑兵出现在山口,迎面挡住了去路,李嗣源看到他们的身后飘扬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那是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的帅旗。阿保机亲率大军在谷口列阵,挡住了去路。
  奇袭已经变成了强攻,而且对手是敌方统帅亲自带领的上万骑兵。但不管怎么样,这一仗都必须打,而且必须打胜。否则,他和他的三千士兵将葬身于这美丽的山谷之中。李嗣源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芬芳和浓重的秋意钻进了他的身体。生命如此美好而脆弱,就如这山谷里斑斓的红叶,要么绽放出炫目的色彩,要么凋落于冰凉的大地。但他相信,至少在今天,他的人生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员河东名将提起了沉重的长枪,他拨转马头,用明若秋水的双眼看着自己的三千部下。“兄弟们。古人说,为将者受君命而忘家,临敌阵而忘自身安危。你们都是河东最好的战士,是河东的骄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以身殉国,就在今天了!我受大王恩惠多年,现在就是报答之时。请大家先看我们父子杀敌报国吧!”
  李嗣源说完,坚定地转过身,举起了长枪,身旁是手握长刀的养子李从珂。父子二人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纵马而出,毫无畏惧地迎向密密麻麻的敌军,迎向那位被称为漠北草原上不败枭雄的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
  31 生死轮回
  这是李嗣源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耶律阿保机。当他看到那个脸庞陡峭,浓眉高鼻的高个子男人的时候,不仅暗暗在心中赞了一声。阿保机没有说话,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动,但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就像海一样的深邃,从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王者之气。“不世枭雄。”李嗣源的心底不由自主涌起这四个字。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熟识的几个成就霸业的人物:李克用、朱温,直到现在的李存勖。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觉得,他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物,而是某个遥远的传奇。
  当李嗣源暗暗心惊的时候,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的跳动,正是已在河东声名鹊起的石敬塘。契丹骑兵雄壮的军势,和他们脸上藐视一切的狂傲令他震撼。一支军队,仅仅从气质上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战斗力。和浮华在外的后梁军队相比,这支服饰怪异的军队从外到内都流露出一种奔腾的野性。如果可能,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军队为敌。石敬塘在心底颤声暗道。
  李嗣源强压下心头的杂念。他用浸满冷汗的双手握紧长枪,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战盔。带着寒意的秋风从山口外涌来,李嗣源的黑发就像瀑布一样向后飞泻。“契丹人听好了!你们无缘无故侵我边疆,杀我百姓,留下血海深仇!此次晋王命我督率百万之众出征讨伐,要一直打到你们的老家西楼,彻底消灭你们这些不道之徒!”李嗣源虽然不会说汉话,却精通契丹语。他举起枪,用契丹语高声喝叫,古怪的语言在风中久久回荡,就像他飞泻的黑发一样狂野不逊。
  “啪!”头盔被李嗣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他挺起长枪,厉声大喝道:“我儿,随我杀敌!”话音未落,他血红的战袍卷起一股巨大的尘土,已跃马挺枪,直扑敌阵。“跟我杀!”李从珂一咬牙,长刀一举,疾奔向前,他的身后是呐喊着冲向敌阵的百余亲兵。
  石敬塘看见耶律阿保机似乎摇了摇头,然后轻蔑的一笑,随即如烟雾般诡异地没入阵中。石敬塘心头一凉,难道他认为晋军根本不值得自己亲自面对?难道这个高深莫测的契丹皇帝已有必胜的把握?石敬塘握着长戈的手在剧烈地抖动。在众人面前,他是置生死于度外,能以一当十的猛将,但只有自己最清楚,生命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在李存勖面前奋力杀敌,那不过是为博主子一笑。为了前程,有时候必须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作为赌注。莘县那一次,他赢了。现在他前途一片光明,在晋军中更是人气急升。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会跟着李嗣源毫无声息地葬身在这幽暗的山谷中。
  在这片杀气丛生的山谷往东南二十里的地方,李存信和他的六万步兵军团正继续在广阔的原野上缓缓北进。在晋军密集的箭雨下,契丹骑兵已死伤惨重,尸横遍野,进退失据。卢文进终于意识到,再这样僵持下去,这里只会成为契丹骑兵的巨大坟场。他急忙叫过一名亲兵,低语道:“快去报告陛下,晋军主力即将到达幽州城外,请陛下尽快回师!”这名亲兵扬起马鞭,在又一波箭雨到来之前绝尘而去,直奔大房岭。
  而此时,秋意中沉睡的山谷已变成了沸腾的杀场。李嗣源、李从珂和他们的百名亲随毫无畏惧地扑入敌阵,逢人便砍。李嗣源的长枪左右翻腾,伴着一个又一个契丹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叫,敌兵就像被收割的麦穗一样在他面前纷然倒下,淋漓的鲜血在秋叶缤纷的山谷中四处飞溅。久违的激情与热血沸腾了李嗣源全身。“哈哈哈,契丹小贼们,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快叫你们的皇帝出来,只有他才有资格和我较量!”
  李嗣源近乎癫狂的叫喊在耶律阿保机耳边回荡,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个狂妄的沙陀人了。卢文进的亲兵带来了惊人的消息:李存信的六万晋军主力已经击溃了沿途骑兵的阻击,直扑幽州。晋军主力一旦到达幽州城下,将和城内守军一起对自己形成反包围。而此时,契丹骑兵主力正分散各地掠夺粮草,留在幽州城下的兵力不足万人。如果晋军里应外合,幽州城下的契丹军有被围歼的危险。
  “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耶律阿保机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不甘地看了看那个手握长枪的嚣张身影。“传令,立即撤军!”耶律阿保机用沙哑的嗓音对部将说,随后带着自己的亲随卫队,一溜烟儿奔出了山谷。
  石敬塘发现契丹大阵正在一层一层的溃散。在山谷之外,契丹人正拨转马头,四散而走。石敬塘立刻意识到,契丹军正在仓惶撤退,没想到这场险恶的遭遇战竟然如此轻易地反客为主,这正是发动反击的最佳机会!石敬塘狠狠地一拍马臀,长刀一举,厉声喝道:“兄弟们,杀敌报国就在此时!契丹人顶不住了,给我一起杀啊!”晋军士气大振,他们厉声高呼着,跃马舞刀,对溃散中的契丹人猛扑过去。契丹骑兵再无斗志,死命地挥着马鞭,从谷中奔涌而出,四散溃逃。
  密集的马蹄声响彻山谷,当先一骑,正是威风凛凛,血染战袍的李嗣源。他的身后,是数千全副武装,面带狂喜之色的晋军骑兵。这两天的征程,就像一场幻梦。宁静的山谷,绚丽的红叶,潺潺的溪水,和这场猝然爆发又突然终结的遭遇战。不管怎么样,他们终于从幽深的山涧中走了出来,再度与广阔的原野迎面相逢。不远处,已被重重围困了二百多天的幽州城正翘首以待。
  一出山口,李嗣源的数千骑兵就像脱困的蛟龙,朝着幽州城一路疾进。沿途再也没有任何阻挡,耶律阿保机和他的军队像鬼魅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嗣源抬眼眺望,朦胧的空气中,幽州那高大的城楼若隐若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李嗣源急忙唤住正策马狂奔的石敬塘:“我军兵少,不可意气用事,孤军深入。且放慢速度,等待李存审将军的步兵到达,再一同进军不迟!”
  李嗣源话音未落,前方忽然爆发出山崩地裂一样的呐喊声。不计其数的契丹骑兵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顷刻间漫山遍野而来。石敬塘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中……中伏了!”他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李嗣源眉头一皱,一把抓住石敬塘,急道:“不可退!契丹骑兵来势极快,我们若退,则再也难以立足,不仅我军难以保全,还要连累后面的李存审!”
  李嗣源举起长枪,厉声道:“各位将士!李存审将军的六万大军就在后面,大家不要慌!跟着我缓缓前进!”晋军队伍放慢了速度,他们排成紧密的锥形阵,对着蜂拥而来的契丹骑兵缓缓迎了上去。
  契丹人狂野的呼号此起彼伏,响彻天地。至少有数万骑兵正四面八方向这支小小的晋军扑来,想要一口气把这支刚刚喋血深谷的军队捏个粉碎。李嗣源暗暗叹了口气,刚离虎口,又入龙潭,莫非今日此地,真是他的葬身之处?
  两军越离越近,眼看就要接战。突然,一大片诡异的烟雾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原野。李嗣源目瞪口呆,莫非危急关头,天见可怜,竟有天兵天将前来相助?这片诡异的烟雾让契丹骑兵们停住了进攻的节奏。他们眼瞅着烟雾随风而来,愈发浓密,很快遮住了半边天。
  李嗣源举起手,他的部队立即停了下来,静静地隐没在升腾缭绕的烟雾中。他甚至可以听见不远处契丹人叽叽咕咕的议论声,但就是没有一个敌兵敢贸然冲过来。契丹人正在犹豫,他们不知道这片突然出现的雾气后到底还藏着多少杀人的利器。
  一阵轻响传入李嗣源的耳中。他轻轻拨转马头,慢慢地向后踱去。在白色的烟雾深处,他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场面:上千名晋军士兵正拖着点燃了的柴薪和草把慢慢往前走。浓密的白烟正从柴草中滚滚升腾。李嗣源差点笑出了声。一看便知,这是李存审的士兵。显然,在他即将面临围攻时,李存审用一招疑兵计救了自己。巨大诡异的浓烟下,契丹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骑穿过层层烟雾,径直跑到李嗣源马前,正是大将阎宝。“李将军,李存审将军已经趁着烟雾,率兵绕过契丹骑兵,埋伏在他们身后。请将军擂鼓,我军前后夹击,必破契丹贼!”阎宝急道。李嗣源一听,再无犹豫,立即举起长枪,厉声喊道:“李将军已率大军截断了契丹贼的退路!兄弟们,随我上,杀尽契丹贼!”
  在李嗣源带领下,晋军骑兵呐喊着,跃马舞刀,冲出了厚重的雾墙。他们就像从云雾深处突然扑出的洪荒怪兽,撕裂了契丹骑兵松散的战线。几乎同时,战鼓声从契丹骑兵背后响起。铺天盖地的晋军士兵呐喊着,挥舞着战旗,从地平线上升起,如巨大的铁流碾过冰冷的原野。
  契丹骑兵震惊至极,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场原本对晋人志在必得的围猎,为何转眼间就变成了被敌人前后夹攻。契丹士兵再无斗志,疯狂地鞭打着战马,在敌人的夹击合拢之前落荒而逃。
  站在城楼上的周德威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大战正进入高潮,契丹人慌不择路地朝着西北的缺口处涌去,在他们周围,是正呐喊着冲杀而来的河东大军。“援军终于到了!”周德威仰天长叹。两百多天的惨烈战斗已让全城军民坚持到了体力和意志的极限。只是想不到,这场漫长的围攻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猝然落幕。
  晋军在幽州城外的广阔原野上猛烈追击着溃败的契丹人。在晋军的追杀下,契丹士兵丢弃了所有辎重,朝着北山(今河北古北口)方向一路溃逃。从幽州一路向北,处处散布着契丹兵的尸体,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的首次南侵最终以损失数万人的惨败黯然收场。
  幽州那两扇残破而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受尽磨难的守军与长途跋涉的援军士兵们欢呼雀跃地拥抱在了一起。对他们来说,刚刚过去这几天,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交织着瑰丽、迷离与血腥的梦。梦醒之时,竟然已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周德威紧紧握住李嗣源粗壮的双手,泣不成声。这位征战半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将军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落了泪。他们知道,这绝不仅仅只是一次普通的胜利,因为他们的顽强与坚持,成功地让幽州以南的人们避免了一次血腥浩劫。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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